[食之味] 食之味也,下一句是什么

從小自认是个心很老的人,没事常琢磨将来要干什么,想来想去,似乎最惬意的生活莫过于览陆经,饮廷圭,执子捭阖,泼墨当堂;又或走遍名山大川,遍尝天下美食。
  于是自此被贴上一个标签,附庸风雅的吃货。
  附庸风雅之辞不敢苟同,这个词的使用前提是风雅成为了一种流行趋势,以至于俗人也趋之若鹜。而当下,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没有风雅的时代。我只是单纯地着迷于那些古老文化的气息,以至在游人如织的世博会中对着张择端的画看了一个下午。
  后来逐渐了解了文人的世界,我的追求也就成了闲得发慌的文人。煮茶、奏曲、下棋、书画,摆弄自己的小食单。或许有些志向远大者会来轻视,但《菜根谭》中言:“辛酣浓肥非真味,真味只是淡。神奇卓异非至人,至人只是常。”无论什么事,做精了,便是至人,例如食。
  宋代以前,人的烹饪方式似乎很单一,不外乎一个煮字,更不必谈什么八大菜系四大名厨。区区一个突厥人的烤全羊便以令李承乾连太子都不想当,只想放马草原。宋之初,商业繁荣,市民文化方兴未艾,文人们的饮食似乎丰富了些,但也只停留在苏东坡的红烧肉那一水平。而孟元老《东京梦华录》中所载皇家设宴,虽说菜上九转,也多是些中看不中吃的花架子。贵不过是些熊掌、驼峰、炙鹿肉,异也只是胡人的胡饼、馕饼、肉馅饼。直至清朝,看《浮生六记》中写吃,方觉有些意思,再看曹雪芹的《红楼梦》、袁枚的《随园食单》,不得不感慨拥有满汉全席的大清朝实乃“食”之集大成者。
  《红楼梦》不仅是一本小说,也是古代文化生活的真实再现。曹雪芹本名霑,其家世代把持江宁织造一职,可谓盛极一时。少年时也曾富贵过的曹雪芹或许在写红楼时,也常常梦回江南,忆及当年如鲜花繁盛,烈火烹油的家族盛况。红楼中令人印象最深的吃,莫过于刘姥姥吃的那茄子。当凤姐气也不喘地报完制作步骤,不仅刘姥姥,就是我们这些现代人也要惊叹了。再看其他菜名:“风腌果子狸、内造瓜仁油松瓤月饼、冰糖燕窝粥、鸡髓笋、胭脂鹅脯、奶油松瓤卷酥、鸡皮虾丸汤、盐油炒枸杞芽儿、牛奶茯苓霜。”
  这些令人咋舌的菜谱,一方面固然体现了公侯之家的穷奢极欲,另一方面亦体现了古人对待食的态度。在忙碌的现代社会,谁会为了一碟茄子大费周章?
  袁枚在写他的《随园食单》时提出了性灵一说。这位身为诗坛盟主的大才子一生痴迷于食,认为为解饥渴而食是最低层次。食者,性灵也,饮食是一种心灵上的交流。他说“学问之道,先知而后行,饮食亦然”又有《戒单》言“为政者兴一利,不如除一弊,能除饮食之弊则思过半矣”饮食之忌良多,少不得人仔细斟酌。一如当政者,天下之弊病多矣,不合适的弊政便应除去。而又有些政策,视民情不同而变,适于此未必适于彼,一旦混淆,两者皆废。
  将食上升到治学、做人、为政的,袁枚是第一人。
  细观《韩熙载夜宴图》,画上宾主相得,一人一几。古人宴请,一如西方人,碗碟独立,而不似今人共桌而食。卫生固然是一方面,同时更体现了对食物的尊重。每人一小份,若有未食,便是对主人不敬。认认真真吃完自己的食物,是一个人最起码的修养。而当今饭局,一群人围桌而坐,开席便是酒杯相碰,不顾风度的豪饮。及至有了醉态,便勾肩搭背,哗然不息,席间充斥着浓郁的酒气。待到散席,步态不稳地踉跄而去,徒留一桌几乎未动的佳肴。一个连吃都不认真对待的人,又会认真对待什么呢?
  近年来,《舌尖上的中国》很火,而在对那一道道菜肴兴叹的同时,又有几人真正去体味了食物背后的故事?民以食为天,从古至今,无数先民围绕着食或喜或悲,或兴或叹,衍生出灿烂的文化。金圣叹死前遗言是花生米与豆腐干同食,有火腿滋味,这是一种生活的趣味,更是文人苦中作乐的那一点心酸。食的文化自人类茹毛饮血的时代发展至今,已经不仅仅是一种生理的需求,正如袁枚所说,是性灵,是一种精神的寄托。所谓文化,其实就是在生存的艰难之途上衍生出的美,是最原始的生活气息。而如今这些生存之根本被我们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里,黯然蒙尘。
  泰州有一名吃曰草炉烧饼,绝迹已久。前些年老街开了一家店,重又卖起了这种记忆中的味道,每日慕名而来者甚众。
  草炉烧饼被人重拾,又有多少在烟火中飘香千年的食物彻底消散了?又或者几十年之后,当我们这代人对儿孙提及自己亦不太熟悉的草炉烧饼时,只能换来更加迷茫的眼神?
  见忘者,岂独食之味,亦文化之道。悲哉,吾人千年而伴者,至今绝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