甲木遇见己土 [遇见土]

土,可以做什么?
  拍人的板砖?防贼的院墙?
  不,这些太没有技术含量。
  中国人对土的研究绝对胜过美国人对******的研究;中国人对土的热爱,绝对胜过英国人对黄金的热爱。
  当土浴火重生成为瓷器的一霎那,世界都睁大了眼睛。
  “400年前起航,今天终于到岸。”这是阿姆斯特丹“晚到了400年的中国瓷器来了”拍卖会的广告。在狂热的竞价中,一只用土烧制的青花或粉彩小盏,其价格往往要比同样大小的纯金酒器贵出几倍、十几倍。
  宜兴紫砂始于北宋,兴盛于明、清,因此,在陆羽的唐代瓷器则是最重要的茶具。唐代尚饮“青饼”,陆羽在《茶经》里高度评价如冰似玉的越州瓷碗,说“越瓷青”能让茶汤色泽看上去更美更绿,有诗云:“九秋风露越窑开,夺得千峰翠色来”,赞美的就是越州瓷的美丽。
  好瓷要谦和、雅致,才能与香茗绿叶红花、交相辉映。太白,则会让茶汤显得有些忧伤;太花,则会让茶汤失去宁静;太黑,则会埋没茶汤的秀色。在陆羽眼中,唯有淡淡若秋水长天般的青瓷方能增益茶汤的翠色。
  真金易得,好瓷难求。茶盏与茶的相遇,茶盏便有了心,香茶便有了体。
  有了心,虚而待物的空杯才有了温度,有了用处;有了体,恍然四溢的春茗才能沉香守静,随遇安下。
  全真祖师王重阳在答复弟子马丹阳时说:“只要心不逐物去,不染不著,心定意不散、神不昧,便是归根”。
  静坐观茶,杯安茶静,不正合"致虚守静”之道吗?
  再健美的体魄也不要无视心灵的存在,再精美的杯子也不要抢了茶的风景。一席茶会,茶无疑是主角,其他都是配角。
  遗憾的是,不少人将喝茶视为斗茶,其实“斗”不过是“炫”,炫的不是茶,而是财富,或者权势。
  喜欢《红楼》的人都知道,妙玉是身在佛门,心在红尘,我想,她对茶器之所以如此这般的极端考究,要么正流露出无法自拔的自恋和恋物怪癖,要么就是在用文化粉饰欲望,用珍玩卖弄风雅,通过动不动就把形而下的东西弄出形而上的范儿来,以显示自己和周围所有人的层次差距。尽管妙玉处处都是“女神”范,并暗示了对贾宝玉的钟情,但“痴”宝玉不知为何还是喜欢相比寒素的林妹妹,可能因为林妹妹率真、质朴,想哭就哭,从不“装逼”。
  只要不是过于极端,好茶,当然要用好水、好器相配才称得上圆满。俗话说,兜里没钱,心里也没钱的人,最潇洒;兜里没钱,心里却有钱的人,最痛苦;兜里有钱,心里也有钱的人,最烦恼;兜里有钱,心里却没钱的人,最幸福。佛经上说,维摩诘居士就是一位最幸福的人,连佛祖都不得不欣赏、钦慕。
  维摩诘居士是古印度毗舍离地方的一个富翁,家有万贯,奴婢成群。但他身陷红尘,却一尘不染,被称为菩萨。有一次,他为了方便引导世人,故意装成病重,躺在床上痛苦呻吟。以致那些异常崇敬他的人纷纷前来探病。佛祖其实早已知晓了他“以病度人”的心意,于是就命智慧第一的弟子舍利弗等前去探病,然而,舍利弗等人却不敢去。
  佛祖:“舍利弗,你不妨去看看维摩居士的病。”
  舍利弗:“世尊的教示,我本不敢抗命。但是,我实在不好意思去看他。”
  佛祖:“为什么呢?”
  舍利弗:“说来不好意思。以前,我隐居在山林深谷里,正打坐修养身心时,维摩诘居士走上前来,指责我修行不当。他说,舍利弗,你逃避人世,跑来深山闲居,只知打坐静修,这种修行管什么用呢?大乘的探妙哲理是指所有场所皆是空,像你那样心里想着一切事物的存在,却跑来深山里隐居,心神散乱,怎么能行呢?”
  普通人修心好比穿著白衣服在煤炭中打滚,哪能不被沾染?但是只要牢记六个字:“拿的起放的下”就离悟道不远了。拿不起,是心量不够;放不下,是贪欲难离。
  茶道可通禅道,端杯放盏之间若能体会到“处相而不住相,对境而不生境”,就能获得拿起和放空心灵的锻炼。茶,便有了深意。
  与茶一样的中庸,一样的内敛,一样的明而不艳,一窑炉火练就如玉薄胎、水天釉色,感动的不是瓷的稀有,而是它对茶的包容和等待。
  瓷与茶的相遇,不是金迷酒醉,而是高山流水;不是市井之交,而是君子之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