物物有情|造物无言却有情

“怎么天天‘喂兔子’呀?吃得嘴巴都绿了。”家里的大小男子汉都在抗议。娘家和婆家都在乡下,每次回去,总会带回许多萝卜青菜之类的时令蔬菜,接下来的几天,总是吃那些相同的蔬菜。若是从超市买的,就会毫不留情地扔掉,用爱人的话来说,是会产生亚硝酸盐的。可是,从家里带回来的菜总是舍不得扔,觉得那里面有婆婆或妈妈的爱。
  因为时间久远,盥洗室的洗脸槽坏了,于是新买了一个。工人来装的前一晚,我在洗漱时凝视着洗脸槽上的镜子,忽然感觉十分不忍:它见过我初为人妇的拘谨,见过我初为人母的丰腴,见过我著新衣的明媚,见过我穿着家居服做家务的劳累,见过我熬夜改卷的憔悴,见过我朱颜渐凋的过程。明天,它就要被换掉了,像秋风来临时被捐弃的秋扇。我上上下下、仔仔细细地又把它擦拭了一遍。第二天工人卸它时,我甚至不忍看,觉得自己像个惭愧的负心汉。
  有的物带着别人的情,有的物带着自己的情。物物有情,物物有温度。
  物不言,却自有表达。“八尺龙须方锦褥,已凉天气未寒时”,只有席褥没有人,却在已凉未寒时,传递出人的体贴。一个学音乐的学生告诉我,换一件新乐器,要练习很久,如果没有把它摩挲到与你同体温、共心跳、齐悲喜,它就不会发出余音绕梁的乐曲。一个厨师去参加比赛,要带着自己的刀,不然,做不到手起刀落、刀落生花、花开百味。一位世界级导演,坚持要在演员的内衣兜里放一块名贵怀表。大家纳闷:“镜头又拍不到。”但当坚实而具体的物对演员的心理产生影响时,角色的富贵雍容就会扑面而来。
  许多物,当珍藏。我也有一个纹着山水画的古色古香的小箱子,里面有一些学生送的物,每每搬办公室,我都把这些宝贝,仔细地收在一个箱子里:一叠各地寄来的明信片,一把五颜六色的纸条,一套“金陵十二钗”的书签,一枚淡紫色的蝴蝶发卡,一朵装在小小塑料袋内的素洁栀子……每一個都有值得珍藏的故事。
  其中,那素白淡雅的栀子是一个女孩送我的。一天上课,发现教科书里多了一朵凝脂样的栀子花。含苞的,却包不住漫溢出来的浓郁香气。抬头搜寻,接住了她含笑的目光,我对她颔首,微笑。她也笑。我不说,对她眨眨眼,就像守着一个秘密,她知道,我知道。其实,也没有什么秘密,我只是牺牲了一个午休,来倾听她的诉说,诉说她在爸妈离婚后,在两个重建家庭中辗转的痛苦。然后,她走了,我给她发了条短信:“小时候,不会走路,摔疼的是身,哇哇大哭,抬头寻找妈妈的怀抱;长大了,会走路了,摔疼的是心,忍着不哭,去仰头寻找阳光的方向。”
  有时候,物更为长久。桃花依旧,人面何处?锦书犹在,山盟何处?美钻仍在,真情何处?物,有时比人更久,比情更长。
  有时候,物能见证兴衰。去西安,看一看秦砖汉瓦;去金陵,看一看南朝宫阙;去北京,看一看明清飞檐……阁中帝子今何在?楼阁仍在,朝代已更迭。去陕西,看一看黄陵的轩辕柏;去安徽,看一看九华的凤凰松;去湖北,看一看荆州的章台梅……树下何人初见叶?绿枝犹在,沧海已桑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