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鲁迅散文精选] 经典散文欣赏50篇

鲁迅,原名周樟寿,后改名周树人,字豫山,后改豫才,鲁迅是他的笔名,他的散文是十分有文学价值的。下面小编分享几篇鲁迅的散文精选给大家欣赏欣赏!
 
  鲁迅散文精选一:好的故事
  灯火渐渐地缩小了,在预告石油的已经不多;石油又不是老牌的,早熏得灯罩很昏暗,鞭爆的繁响在四近,烟草的烟雾在身边:是昏沉的夜。
  我闭了眼睛,向后一仰,靠在椅背上;捏着《初学记》的手搁在膝踝上。
  我在蒙胧中,看见一个好的故事。
  这故事很美丽,幽雅,有趣。
  许多美的人和美的事,错综起来象一天云锦,而且万颗奔星似的飞动着,同时又展开去,以至于无穷。
  我仿佛记得曾坐小船经过山-阴-*道,两岸边的乌桕,新禾,野花,鸡,狗,丛树和枯树,茅屋,塔,伽蓝,农夫和村妇,村女,晒着的衣裳,和尚,蓑笠,天, 云,竹,……都倒影在澄碧的小河中,
  随着每一打桨,各各夹带了闪烁的日光,并水里的萍藻游鱼,一同荡漾。
  诸影诸物:无不解散,而且摇动,扩大,互相融和; 刚一融和,却又退缩,复近于原形。
  边缘都参差如夏云头,镶着日光,发出水银色*焰。
  凡是我所经过的河,都是如此。
 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也如此。
  水中的青天的底子,一切事物统在上面交错,织成一篇,永是生动,永是展开,我看不见这一篇的结束。
  河边枯柳树下的几株瘦削的一丈红,该是村女种的罢。
  大红花和斑红花,都在水里面浮动,忽而碎散,拉长了,缕缕的胭脂水,然而没有晕。
  茅屋,狗,塔,村 女,云,……也都浮动着。
  大红花一朵朵全被拉长了,这时是泼剌奔迸的红锦带。
  带织入狗中,狗织入白云中,白云织入村女中……在一瞬间,他们又退缩了。
  但斑 红花影也已碎散,伸长,就要织进塔、村女、狗、茅屋、云里去了。
  现在我所见的故事清楚起来了,美丽,幽雅,有趣,而且分明。
  青天上面,有无数美的人和美的事,我一一看见,一一知道。
  我就要凝视他们……
  我正要凝视他们时,骤然一惊,睁开眼,云锦也已皱蹙,凌乱,仿佛有谁掷一块大石下河水中,水波陡然起立,将整篇的影子撕成片片了。
  我无意识地赶忙捏住几乎坠地的《初学记》,眼前还剩着几点虹霓色*的碎影。
  我真爱这一篇好的故事,趁碎影还在,我要追回他,完成他,留下他。
  我抛了书,欠身伸手去取笔,——何尝有一丝碎影,只见昏暗的灯光,我不在小船里了。
  但我总记得见过这一篇好的故事,在昏沉的夜……
  一九二五年二月二十四日
  鲁迅散文精选二:朝花夕拾
  我常想在纷扰中寻出一点闲静来,然而委实不容易。
  目前是这么离奇,心里是这么芜杂。
  一个人做到只剩了回忆的时候,生涯大概总要算是无聊了罢,但有时竟会连回忆也没有。
  中国的做文章有轨范,世事也仍然是螺旋。
  前几天我离开中山大学的时候,便想起四个月以前的离开厦门大学;听到飞机在头上鸣叫,竟记得了一年前在北京城上日日旋绕的飞机。
  我那时还做了一篇短文,叫做《一觉》。
  现在是,连这“一觉”也没有了。
  广州的天气热得真早,夕阳从西窗射入,逼得人只能勉强穿一件单衣。
  书桌上的一盆“水横枝”,是我先前没有见过的:就是一段树,只要浸在水中,枝叶便青葱得可爱。
  看看绿叶,编编旧稿,总算也在做一点事。
  做着这等事,真是虽生之日,犹死之年,很可以驱除炎热的。
  前天,已将《野草》编定了;这回便轮到陆续载在《莽原》上的《旧事重提》,我还替他改了一个名称:《朝花夕拾》。
  带露折花,色香自然要好得多,但是我不能够。
  便是现在心目中的离奇和芜杂,我也还不能使他即刻幻化,转成离奇和芜杂的文章。
  或者,他日仰看流云时,会在我的眼前一闪烁罢。
  我有一时,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:菱角、罗汉豆、茭白、香瓜。
  凡这些,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;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。
  后来,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,也不过如此;惟独在记忆上,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。
  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,使我时时反顾。
  这十篇就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,与实际容或有些不同,然而我现在只记得是这样。
  文体大概很杂乱,因为是或作或辍,经了九个月之多。
  环境也不一:前两篇写于北京寓所的东壁下;中三篇是流离中所作,地方是医院和木匠房;后五篇却在厦门大学的图书馆的楼上,已经是被学者们挤出集团之后了。
  一九二七年五月一日,鲁迅于广州白云楼记。
  鲁迅散文精选三: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
  我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大的园,相传叫作百草园。
  现在是早已并屋子一起卖给朱文公的子孙了,连那最末次的相见也已经隔了七八年,其中似乎确凿只有一些野草;但那时却是我的乐园。
  不必说碧绿的菜畦,光滑的石井栏,高大的皂荚树,紫红的桑椹;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,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,轻捷的叫天子(云雀)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。
  单是周围的短短的泥墙根一带,就有无限趣味。
  油蛉在这里低唱,蟋蟀们在这里弹琴。
  翻开断砖来,有时会遇见蜈蚣;还有斑蝥,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,便会拍的一声,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。
  何首乌藤和木莲藤缠络着,木莲有莲房一般的果实,何首乌有拥肿的根。
  有人说,何首乌根是有象人形的,吃了便可以成仙,我于是常常拔它起来,牵连不断地拔起来,也曾因此弄坏了泥墙,却从来没有见过有一块根象人样。
  如果不怕刺,还可以摘到覆盆子,象小珊瑚珠攒成的小球,又酸又甜,色味都比桑椹要好得远。
  长的草里是不去的,因为相传这园里有一条很大的赤练蛇。
  长妈妈曾经讲给我一个故事听:先前,有一个读书人住在古庙里用功,晚间,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,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。
  答应着,四面看时,却见一个美女的脸露在墙头上,向他一笑,隐去了。
  他很高兴;但竟给那走来夜谈的老和尚识破了机关。
  说他脸上有些妖气,一定遇见“美女蛇”了;这是人首蛇身的怪物,能唤人名,倘一答应,夜间便要来吃这人的肉的。
  他自然吓得要死,而那老和尚却道无妨,给他一个小盒子,说只要放在枕边,便可高枕而卧。
  他虽然照样办,却总是睡不着,——当然睡不着的。
  到半夜,果然来了,沙沙沙!门外象是风雨声。
  他正抖作一团时,却听得豁的一声,一道金光从枕边飞出,外面便什么声音也没有了,那金光也就飞回来,敛在盒子里。
  后来呢?后来,老和尚说,这是飞蜈蚣,它能吸蛇的脑髓,美女蛇就被它治死了。
  结末的教训是:所以倘有陌生的声音叫你的名字,你万不可答应他。
  这故事很使我觉得做人之险,夏夜乘凉,往往有些担心,不敢去看墙上,而且极想得到一盒老和尚那样的飞蜈蚣。
  走到百草园的草丛旁边时,也常常这样想。
  但直到现在,总还没有得到,但也没有遇见过赤练蛇和美女蛇。
  叫我名字的陌生声音自然是常有的,然而都不是美女蛇。
  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;雪一下,可就两样了。
  拍雪人(将自己的全形印在雪上)和塑雪罗汉需要人们鉴赏,这是荒园,人迹罕至,所以不相宜,只好来捕鸟。
  薄薄的雪,是不行的;总须积雪盖了地面一两天,鸟雀们久已无处觅食的时候才好。
  扫开一块雪,露出地面,用一支短棒支起一面大的竹筛来,下面撒些秕谷,棒上系一条长绳,人远远地牵着,看鸟雀下来啄食,走到竹筛底下的时候,将绳子一拉,便罩住了。
  但所得的是麻雀居多,也有白颊的“张飞鸟”,性子很躁,养不过夜的。
  这是闰土的父亲所传授的方法,我却不大能用。
  明明见它们进去了,拉了绳,跑去一看,却什么都没有,费了半天力,捉住的不过三四只。
  闰土的父亲是小半天便能捕获几十只,装在叉袋里叫着撞着的。
  我曾经问他得失的缘由,他只静静地笑道:你太性急,来不及等它走到中间去。
 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里去了,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。
  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罢,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罢,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下来罢,……都无从知道。
  总而言之: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。
  ade,我的蟋蟀们!ade,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!
  出门向东,不上半里,走过一道石桥,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。
  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,第三间是书房。
  中间挂着一块扁道:三味书屋;扁下面是一幅画,画着一只很肥大的******伏在古树下。
  没有孔子牌位,我们便对着那扁和鹿行礼。
  第一次算是拜孔子,第二次算是拜先生。
  第二次行礼时,先生便和蔼地在一旁答礼。
  他是一个高而瘦的老人,须发都花白了,还戴着大眼镜。
  我对他很恭敬,因为我早听到,他是本城中极方正,质朴,博学的人。
  不知从那里听来的,东方朔也很渊博,他认识一种虫,名曰“怪哉”,冤气所化,用酒一浇,就消释了。
  我很想详细地知道这故事,但阿长是不知道的,因为她毕竟不渊博。
  现在得到机会了,可以问先生。
  “先生,‘怪哉’这虫,是怎么一回事?……”我上了生书,将要退下来的时候,赶忙问。
  “不知道!”他似乎很不高兴,脸上还有怒色了。
  我才知道做学生是不应该问这些事的,只要读书,因为他是渊博的宿儒,决不至于不知道,所谓不知道者,乃是不愿意说。
  年纪比我大的人,往往如此,我遇见过好几回了。
  我就只读书,正午习字,晚上对课。
  先生最初这几天对我很严厉,后来却好起来了,不过给我读的书渐渐加多,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字去,从三言到五言,终于到七言。
  三味书屋后面也有一个园,虽然小,但在那里也可以爬上花坛去折腊梅花,在地上或桂花树上寻蝉蜕。
  最好的工作是捉了苍蝇喂蚂蚁,静悄悄地没有声音。
  然而同窗们到园里的太多,太久,可就不行了,先生在书房里便大叫起来:——
  “人都到那里去了?”
  人们便一个一个陆续走回去;一同回去,也不行的。
  他有一条戒尺,但是不常用,也有罚跪的规矩,但也不常用,普通总不过瞪几眼,大声道:——
  “读书!”
  于是大家放开喉咙读一阵书,真是人声鼎沸。
  有念“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”的,有念“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”的,有念“上九潜龙勿用”的,有念“厥土下上上错厥贡苞茅橘柚”的……先生自己也念书。
  后来,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,静下去了,只有他还大声朗读着:——
  “铁如意,指挥倜傥,一座皆惊呢~~;金叵罗,颠倒淋漓噫,千杯未醉嗬~~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