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要倒了。不知是被虫蛀了心还是怎的，母亲未说， 我也不问。
会害病会老去，最终会死亡。人是这样，树也如此，终归没有什么能幸免于时间的摧残。那棵树将在这个时候死去，不早不晚，倒可以说是刚刚好。
我因此并未太过悲伤，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有些许往事缓缓上升， 缓缓浮现， 终于清晰， 终于明朗。
那时我年幼，老家院子里种的一溜青菜对我来说毫无吸引力，满脑子里全是门口那棵柿子树。念着以前尝过柿子蜜甜的滋味，我咂咂嘴，眼巴巴地盯着满树绿叶。“别急别急，你留下陪陪外婆，一起等它长出柿子，柿子成熟了又大又甜，全都归我的乖孙女！”外婆在我身边笑着，脸上的褶子满是温暖的痕迹。
有时，外婆会偷偷从橱柜上的铁盒里捡出五元或十元的纸币，让我去村口买零食，还叮嘱我别被妈妈发现；有时，外婆会带我去摘菜，一老一少抱着一大一小球似的卷心菜， 悠悠然回家；有时，外婆会让我陪她一同去教堂， 她低眉顺眼地跪下祷告，神情虔诚而安详……
“……你留下陪陪外婆，一起等它长出柿子， 柿子成熟了又大又甜，全都归我的乖孙女……” 外婆说。
但我还是离开了。而后，时光将缠绕的记忆分解，抛入海底，只有偶尔的一波浪潮翻涌时， 才会悄现其影。
外婆病了，日渐衰弱。
她躺在床上，被严严实实的大红棉被裹着。
我不远不近地站着。有时她醒了，想同我说什么， 张张嘴却没发出声来。
我依旧不远不近地站着。
面对遥远记忆的无措，面对疾病的无措，我终究没能向前迈出一步。
外婆走了，悄无声息。
就这样，我失去了走到她床前的机会，失去了紧握她双手的权利，她的音容笑貌从此只能出现在我的脑中或梦里了。
外婆走后的那個秋天，老家院子里的那棵柿子树仍旧挂了满树红柿，红艳艳，沉甸甸，在枝头，在心尖。但它们包裹着的却不再是甜蜜。满枝的心事如此张扬着，在风中微微颤动着。
我就在树下沉默地看着。
我以为满院的凄静冷清，树都不会在意，后来才发现，它竟悄悄腐朽了内里。那最后的一树红柿，是告别，是感谢，是它全部的回忆。
我以为时光的潮涌会渐远渐息，原来只是静静蛰伏在心底，等待着某一刻的记忆轰然响彻。
而今老家院里的那棵柿子树要倒了。不早不晚，或许是刚刚好。
我并未太过悲伤，然而心中终归还是有些许悲凉。
我看向窗外，时值立夏，漫山遍野的绿，然而其中没有一棵是属于我的柿子树。
在微暖的风中，那些树的叶子轻轻摇曳着——摇曳着深深的思念。